“陰陽路上特有的鬼市,”夏恆答道:“被執念糾纏着的,或者逆道而行的魂魄聚集各取所需的地方。”
“啊?”我心頭一震:“那這個姥姥該不會……”
“她應該是想要將小偉的生魂帶到了那裏競賣,”夏恆說道:“價高者得。”
夠奸詐的,因爲那個老太太知道,我們是來救小偉的,想要藉助鬼市的力量一起對付我們!
綁架犯的常用伎倆啊:“再過來,再過來我就弄死他!”
夏恆倒是也並不害怕,還是衝着老太太跟那羣黑壓壓的影子裏面走。
老太太沒回頭,可肯定察覺出來我們過來,腳下走的越來越快了,我們走得也不慢,卻怎麼都趕不上她,只見她帶着小偉往那個黑影子堆裏面一丟:“生魂一個,本命年的,價高者得!”
“是生人魂啊……”有低低的竊竊私語響了起來:“我想要!”
“本命年的好!我出價!”
好傢伙,這就是明碼標價,我們要救小偉,那就得跟競爭的所有黑影子爲敵。
他一個人帶着我個拖後腿的,能行麼?
“要不,”我拉住他:“你拿我換?我今年也是本命年!”
夏恆一怔:“拿你?”
“對對!”我趕忙說道:”就跟電影裏面演的一樣,拿我換小偉,然後我再……”
“我跟你說過,我不愛開玩笑。”夏恆沒看我,漆黑的桃花眼只亮晶晶的映照出了那些個黑影子來:“更不可能,拿着你開玩笑。”
這個意思就是說,我對他很重要吧!連玩笑都不能開的重要?
我纔沒有很高興!
“你只要看着我怎麼搶過來就可以了。”夏恆轉過來,伸出了修長的胳膊攬住了我的腰,將我給“挎”了起來!
沒錯,是“挎”,就好像我是一把帶着彎鉤的傘一樣!
還沒反應過來,他已經“挎”着我闖到了那些個黑影裏面去了!
因爲速度太快,冰冷的風穿越了我的頭髮吹過了耳朵,無數的暗影從我眼前流逝而過,因爲兩腳離地,是個騰雲駕霧的感覺,恍惚之中,想起了一句“飄飄乎如遺世獨立,羽化而登仙”。
“城隍……”我聽到他們口中驚恐發出了幾個音節,可是我沒聽清楚,是城隍什麼?
他給我的那個城隍牙還留在了我的身體上躺在店裏,難道說蘇晗自己也帶着“城隍牙”?
是有很多黑影子消失了,可源源不斷,還有黑影子補上來,夏恆那道鋒銳的身影像是一道利刃,將那些黑暗全劃開了。
草木清新的味道將沉悶蓋了過去,此刻,他像是電影裏面的蓋世英雄,哪裏哪裏都是光環。
“別讓他搶走了!他搶走了,你們就沒得吃了!”穿過了那些個黑影子,看到了那個老太太還在拉着小偉大喊了起來:“就算是陰間的城隍的,在這種地方也沒關係,這是誰都管不着的鬼市!”
有些個黑影像是被煽動了,還是蠢蠢欲動的跟城牆一樣,將老太太和小偉團團包圍住了。
“找死……”夏恆全然沒把那些個身影放在眼裏的意思,利落的誰也擋不住他!
好……好帥……
終於,夏恆另一隻手抓住了小偉魂魄的肩頭:“回家!”
小偉轉過頭來,蒼白的小臉一皺,嚎啕大哭:“我想回家!姥姥太嚇人啦!”
而這個時候,我也頭一次見到了那個“姥姥”的真面目,她……沒有臉!
前前後後,全是白色的頭髮!
我想起來了那個布包裏面透出來的頭髮,難道姥姥真的是個頭髮變成的妖怪?
“把東西交出來。”夏恆一雙眼睛看向了那個“姥姥”:“在你這,是不是?”
說的是蘇晗留下的生人鑰!
滿頭白髮的姥姥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,忽然轉身穿越了那些個烏黑的影子就往外跑!
夏恆一手“挎”着我,一手拖着小偉,我看着都累!
可是夏恆卻沒露出一點疲態來,對了,我和小偉都是生人魂魄的狀態,也根本沒有重量。
這我就反應過來了,大家都是“鬼”的形態,誰怕誰啊!
還想着給夏恆幫忙,可是這會夏恆已經輕易的衝破了那些個虛虛浮浮的人影,追上了那個姥姥,放下我,修長的指頭毫不手軟的扯住了姥姥的頭髮,清越的聲音帶了凌厲:“把那個東西拿出來,我不動你,不然,你等着我一把火把那個圓球燒了吧。”
“你就不怕,再也找不到你想要的那個小東西?”姥姥的聲音陰測測一笑:“你要,我給你!”
說着,一伸手,將手裏一個髒兮兮的小物件兒,直接往正趕來的黑影子中間拋了過去!
這要是再丟進去那裏面,還能上哪兒找去!
夏恆伸手要去截住了那個小物件兒,偏偏“姥姥”聲東擊西,趁着夏恆要接那個東西,忽然一甩那長頭髮要捲住我。
簡直……跟白髮魔女傳一樣!
夏恆想也沒想,在指尖兒即將觸及到了那東西的時候,還是轉回來,爲我擋住姥姥的長頭髮。
我一看,眼看着那個小物件兒要跟我我們失之交臂了,想也沒想,跳起來就抓,運氣挺好,這一下還真抓住了!
“夏恆!你看我多厲害!”
我頓時是得意洋洋,覺着自己終於能派上了點兒用場,高興的簡直了不得,可是話還沒說完,只覺得一個冰冷的感覺從我後頸纏繞了過來,用上了勁兒,猛地收緊了。 “嗤啦……”
身後響起來了一股子布帛被扯開的聲音。
冷……很冷……眼前一片發黑。
但是很快,視線重新清楚了起來,我看到了一個很破的房子。
重生之歸零 就跟古裝劇裏面一樣,家徒四壁,到處漏風,哪兒哪兒都是灰。
破舊的竈臺前面正蹲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。
啊,我知道了,大概因爲那個莫名其妙的痣,我看到了那個老太太的記憶。
老太太蹲在竈前,是在用灰燼的餘熱,來小心翼翼的烤白薯,味道還挺香。
她那個時候,還是個正常人呢!
只見她那張佈滿皺紋的臉喜滋滋笑成了一朵花,高高興興的捧了出來:“伢子,快來吃!”
我一擡頭纔看見,原來裏屋還坐着一個小孩兒,那小孩兒看見吃的,卻並不高興,只是不情不願的說道:“我媽說,上你這兒來,什麼也不許吃,髒。”
老太太的笑容凝固了,手一顫,訕訕的說:“那就,不吃了。”
正這個時候,一個女人走了進來,滿臉的不耐煩:“伢子,跟娘回家。”
“哎!”那小孩兒高高興興的就從牀上跳了下來:“媽,我想吃烤白薯。”
“媽給你買。”那女人挺嫌棄了看了竈臺上的那個白薯一眼:“你沒吃你姥姥這兒的東西吧?”
“沒有沒有!”老太太帶了點討好說道:“伢子愛乾淨……再多待一會兒行不行?半年沒看見伢子了……”
“這麼冷,怎麼呆?”女人還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:“以前就漏風,到現在還是漏風,我小時候當受罪腦袋瓜子,還讓伢子當?”
“我燒炕了!”老太太眼巴巴的說道:“知道伢子來,也抹了牆……”
“反正還是冷,凍着了怎麼辦?”女人拉起了小孩兒的手:“下次不來姥姥家。”
“閨女……”就在那女人和孩子要邁出門檻的時候,老太太帶着點懇請說道:“我買了肉啦!鍋竈洗了好幾次,不髒!能不能吃了在走?我一個人吃,那也怪可惜了的……”
女人沒回頭,只丟下了一句:“愛誰吃誰吃!”
門關上了。
只有那塊白薯還在冒着熱氣。
老太太有點侷促不安,那個白薯拿起來,又放下了。
正這個時候門又響了,老太太只以爲女兒和外孫去而復返,沒想到來了一個鄰居。
那個鄰居倒是不客氣,拿了白薯就吃:“怎麼樣,你閨女沒吃飯就走了吧?”
老太太沒吱聲。
“她一個人過,已經不容易了,”那鄰居狼吞虎嚥,說話也含糊不清:“嫌你這兒也不能賴她,小時候跟你吃了多少苦,大了又被夫家嫌棄,也是因爲你們家這個情況,讓人看不起。”
老太太還是沒吱聲。
“你也覺着對不起她,是吧?”鄰居吃完了白薯,搓搓手,說道:“我給你說個巧宗。”
老太太擡頭:“什麼巧宗?”
“西邊戲園子收白頭髮做唱戲的頭套,你把你頭髮賣了,準能多賣錢,到時候給她錢,她總不嫌髒。”鄰居抹抹嘴:“人越老越不願意動身上,物以稀爲貴,戲園子收不到,價碼可不低。”
老太太動了心思,她這頭髮雖然白,可留了好些年頭,梳成了髮髻也沉甸甸的。
她動了手,將頭髮齊根兒剪了,放在布袋子裏面,藏到了地板下的窟窿裏。
賣了,能賺錢給女兒和伢子了……興許他們能拿那錢買點肉吃,伢子瘦啊!
她還能做點什麼事,覺得非常高興。
但是這一覺,老太太就沒睡醒。
她死在了睡夢裏。
但是她咽不下這口氣,頭髮還沒賣呢!她不肯走。
女兒麻木冰冷的給她治喪,順手將房子也賣了,可是沒人發現那頭髮,還有人唏噓:“咋臨死還給自己剃禿了呢?老太太走也走的腦袋漏風。”
伢子給她的屍體上,套了一頂帽子。
她更不甘心了,嚷着:“頭髮在地下呢!還沒賣呢!”
可是沒人聽得見。她不死心,就附在了頭髮上。
時光在眼前穿梭,老屋子易主,又住了新的一家人,這家人也一樣窮,也一樣有個孩子。
那孩子跟伢子差不多的歲數,總害頭痛病。
老太太看見那孩子就想起了伢子,對他喜歡的了不得,正好她也很知道怎麼按摩治頭痛,到了晚上,就出來給那孩子按頭皮。
一下一下,孩子在睡夢裏,緊皺的眉頭也就舒展開了,慢慢要好轉,但是有一天晚上,老太太也許用力大了點,孩子醒了。
孩子一睜眼,看見個白髮蒼蒼的怪物在頭頂掐自己的腦袋。
“我家鬧鬼啊!”房主求爺爺告奶奶:“哪裏有高人給禳治禳治?孩子頭痛病,是鬼給掐的呀!”
老太太解釋她只是想讓孩子舒服點,而且也確實管用,但是誰也看不見,誰也聽不見。
來了道士用羅盤指出來那團頭發在哪兒,又是做法又是燒紙,最後用符把她壓在下面了。
黑暗將她困住的時候,她聽到了一句話:“屋子的地板,絕對不能掀開。”
爲什麼……爲什麼自己老是這麼招人嫌?死去活來,做錯了什麼?
窮……她也不願意,驚動了孩子,她更不願意。
她有好心,可怎麼就沒好報?
這樣的話……還是別存好心了吧!
她在暗不見光的洞裏,積了化不開的恨。
就這樣不知道恨了多久,終於有一天,頭上叮咣作響,她得以重見天日。
說巧也巧,這家也有個孩子。
水靈靈的,脣紅齒白,怎麼看怎麼讓人喜歡。
這孩子挺孤單,家裏大人爲了生計,沒人能陪他,他自己也要時時的幹活兒幫忙,她挺想跟孩子做伴,可是那道士的符咒厲害,大傷元氣這麼多年,也沒恢復,她生了一身的黴,動彈不得。
“孩子啊……”她喊:“給我點米湯喝……”
小偉從牀上爬起來,迷迷糊糊的放血。
本命年的孩子,血的味道甘甜潤滑,她有了力氣,就跟孩子伸出手:“你陪着姥姥待會兒吧?”
小偉老實巴交,從來也不知道怎麼拒絕別人,點了頭。
她笑,終於,能有人陪着她了。
這個時候,蘇晗出現了,他衝着洞口露出了一張英俊的臉,掛着壞小子纔有的壞笑,眉尾的痣都顯得不着調:“姥姥,你把孩子帶走了,他們家大人怎麼辦?”
“他們家大人也不能陪他,我來陪着怎麼了?”老太太知道蘇晗的身份——也是個能把她封到了地下的人,心裏自然許多不甘許多恨:“你少管閒事!”
“那就不能怪我啦!”蘇晗手裏團着什麼東西,一看就危險。
他會怎麼做?將自己拿出來燒掉?不行啊……頭髮不能燒!
老太太已經忘記了留下頭髮的初衷,她的執念只在於孩子。
她想陪着孩子!
拼盡全力,讓那糰子頭髮從乞丐手裏滑落,鑽到了乞丐摸不到的角落——她耗盡了從小偉那裏得到的精血,同時也害怕起來——要被燒了吧?
一切全要結束了。
“先這樣吧。”蘇晗的聲音慢悠悠的從孔洞上方傳過來:“我不愛欺負歲數大的,不過嘛……你要是繼續一意孤行,恐怕摸不到好果子吃,先等一陣再說。”
老太太不明白爲什麼要等一陣,但是蘇晗就這麼走了,那張眉尾有痣的臉再也沒有出現過。
終於有一天,她開始重新積蓄能能活動的力量,這次,她打算牽上了孩子,就不放手。
“薑茶!”胳膊被人給拉了一下,我一愣,轉過頭,對上了夏恆的眼睛,夏恆擰着眉頭:“發什麼呆?”
下意識的摸了摸脖子,脖子上什麼也沒有,眼前那個老太太也已經不見了:“我剛纔……”
“剛纔被那老太太碰了一下,我拉開了。”夏恆盯着我:“你看見那老太太以前的事情了?”
我點了點頭。
這個本領對陰陽先生說,是好還是不好?
夏恆說蘇晗總是心軟,就是這個緣故吧。
“老太太呢?”
“被我趕回到那團頭發上了。”夏恆說道:“回去燒了,一了百了。”
燒了……
低下頭,那個小東西還在我手裏,由一團子舊報紙包裹着的,我拆開了一看,裏面是一小截子胳膊。
將胳膊給了夏恆,夏恆收了起來:“大功告成,現在也該走了。”
我點了點頭,結果身後一陣吵嚷:“說不要鬧這麼大,怎麼還是鬧的這麼大……”
“快跑……快跑……”
猶如小販遇見了城管一樣,身後亂哄哄的,我轉過頭,聽見了幾聲鑼響,忙問道:“是不是小偉爸媽又喊咱們呢?”
“他們喊魂,也喊不到這裏來。”夏恆擰了眉頭,一副嫌麻煩的表情:“是巡邏的陰差來管事了。”
“陰差……”我愣了愣,想回頭看,夏恆卻伸手把我臉扭過來了:“生人魂不能看他們。”
說着,手上用了力氣將我往後面一兜,我就跟個麻袋一樣被掛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作爲一個生魂來說,“攜帶”我還真是比有身體的時候方便多了。